明明

  【一】


  很长一段时间江澄对魏无羡总是占有欲过盛。


  他是他的师兄,是陪着他一同长大玩乐的兄弟。他们是云梦双杰,是有事对方抗,互相坑害彼此的两个祸害。尽管如此,他们的情谊丝毫不减,江澄喜欢极了在他人目光中魏无羡对他的与众不同


  他总会漫不经心的避免魏无羡与他人过度接触,只剩他们,他,魏无羡。


  他就是那么自私,不喜欢魏无羡对除他以外的人那么亲近,他总想魏无羡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初始他会困惑于这种占有欲,后来他干脆选择了放任。


  因为无论他怎么做,魏无羡都会选择他。他就是那么有恃无恐。他是魏无羡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他们是如此要好,江澄坚信。他们是不可分割的,江澄确信。


  可后来江澄才发现没有他们这样做兄弟的。谁家的兄弟要一直在一起呢?谁家的兄弟会把对方的未来纳入自己的未来中呢?谁家的兄弟会因为对方仅仅说了句道侣就生闷气几天不想理他的呢?


  或许,江澄想不该再用兄弟情来描述了。他应当说爱。


  在不知何时起,他爱上了魏无羡。


  【二】


  明玄有个传说,若有人渡过般若河,登上长明峰,在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对天请愿,神明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般若河瘴气丛生,从未有活人走着出来,长明峰布满荆棘,山顶上生活着一种叫黍黍的红色鸟雀,生性凶猛,其羽易燃,从不许人靠近它们的领地。


  在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在般若河附近采药的老叟看见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年轻人。


  墨似的发,玉似的肤,年轻人有着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


  他沙哑着嗓子问老叟前面可是般若河。


  老叟答是,年轻人便撑着剑不甚在意的往前去了。


  直到那身影隐入迷障,老叟才惊觉这年轻人是要渡般若河。


  他摇头叹息,想这应当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老叟错了,在那一天他们见了两次。


  那一天,长明峰冲天火光,黍黍鸟惊鸣不断,漫天大雪中,笼罩了般若河百年的迷雾一朝得散。


  玄衣青年涉水而来,手中的剑已成断剑。


  他已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老叟大着胆子上前,询问青年需要帮助吗?


  青年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了老叟,请他将自己葬在云梦有三棵梨花树的地方。


  老叟为难的说自己可能搬不动他。


  青年笑道无妨,烧成灰带去也是一样的。


  语落,绯红的羽毛落在青年衣上,恰是一阵风过,点点星火终是燎原。


  老叟大惊,青年却是面容安详,好似燃烧的不是他一样。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老叟敛骨时手都是抖的,他从未见过这般的人。


  他不知他的名字,那个年轻人给他的东西中有些会刻着一个字,老叟不识字,便暂且把那字当了青年名字,刻于碑上。


  后来老叟询问村中的一名秀才,那秀才道是澄字。


  澄?那便是那个年轻人的字吗?


  【三】


  云梦又落雪了。一年复一年,年年皆相似。


  浅的,深的总不肯在一处,便导致走起路来总会深一下浅一下的。


  红泥小火炉散出暖色的光,一捧梅上白雪被化了水煮了茶。


  难得的闲散时光,江澄带着金凌坐在亭下。


  金凌才学会走路没多久,嚷着不要江澄抱,迈着小短腿跑到梅花树下,他咯咯傻笑,想让江澄给他折枝梅花。


  江澄道:“想要那枝?”


  金凌指向了最高顶。


  江澄足间使了巧劲三两下便跃至梅枝间,他正要折梅,却被一挂在花枝繁茂处的荷包吸引了目光。


  这绣工?是阿姐的!


  他小心翼翼的取下,顺带折了那梅枝。


  金凌得了寒梅却没那么高兴注意力被江澄手中的荷包吸引了。


  江澄干脆抱着金凌坐回亭中,将荷包收于袖间。


  确实是阿姐所做,但——是做给魏无羡的。


  也亏了材质特殊,不然这样的风吹雨淋怎能保持的住崭新。


  他真的有太久未曾想起这个人了。


  “舅舅!”


  “舅舅!”


  金凌不满的从江澄腿上爬下,扯着江澄的袖子道:“你在想什么呢?都叫你好几声了。”


  江澄下意识摇头,手指探入袖中捏了捏那荷包。他看着金凌年幼的脸,脑海中忽闪现出一张张扬的少年笑颜来,他攥紧了荷包,舌尖些发涩。


  金凌弄不懂江澄为什么老是喜欢发呆,他跟个陀螺似的在亭中转了一圈,又哒哒跑到回廊处。


  江澄遣了三人去跟着金凌,自己坐在亭中看了一场雪落。


  年岁越大,越会习惯一人独处。不像年少时,总要热热闹闹才肯罢休。


  袖间的荷包似乎有些灼人,江澄忍了又忍还是取出打开。


  很意外,里面竟装着一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和一张被撕下的手札。


  “被江澄这狗东西嘲笑了!可恶,这平安结有那么丑嘛?好歹我学了好久的。算了,还是送他其他东西好了。今天又被蓝启仁罚抄书了,央了江澄好久才肯帮我抄,江澄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不太高兴,好奇怪,看着他不高兴我的心情也跟着不高兴起来,好想江澄笑啊,嗯,我师妹笑起来可好看啦,比那个蓝曦臣好看多了。哎呀呀,江澄看过来了,不行,得赶紧撕了,被他看见我又称呼他为师妹肯定又要发脾气了,唉!若是江澄真是我师妹就好了……”


  江澄几乎能想到魏无羡写下这些话时的神情。


  鲜活的仿佛刻在了他脑中。


  他以为只要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可以忘记某个人,可是现如今不过是他的一场痴梦罢了,放在心底的人又哪是那么轻易可以忘却的。


  【四】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江澄脑子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小短腿,他怎么变这么矮了?


  虞紫鸢看着发呆的小江澄觉得他怎么能那么可爱呢,小小的人儿板着脸,奶乎乎的样子让她心中怜爱止不住的往外冒。


  她一把抱住江澄,亲了亲他的脸蛋。柔声道:“阿澄在想什么呀?”


  江澄:“!!!”这是他娘?


  江澄下意识拧了自己手一下,小孩皮肤嫩,被他拧的红了好大一块。


  嘶!是疼的!他没做梦啊!


  他看着女子年轻的面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悲意,原来他幼时阿娘也曾如此待他吗?


  没有责备,没有比较,她也曾用如此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盼着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阿娘啊,我好想你。


  莲花坞被灭时落在发丝的吻,紧紧的拥抱,一个母亲的爱以从未有过的直白向江澄展露。


  江澄蹭了蹭虞紫鸢,往她怀里缩进去了一些。


  背被又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虞紫鸢以为江澄是困了,哼着一首歌哄江澄入眠。


  母亲的温度是如此触手可及,江澄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


  他想,或许他是真的回来了吧。


  莲藕汤的味道很香郁,江澄捧着碗眼巴巴的看着江厌离。


  江厌离将碗拿走,严肃道:“这已经是第三碗了,再喝会积食的。”


  江澄狡辩道:“不是我喝,我拿去给阿爹。”


  江厌离伸指点了江澄额头,“才不信你,我们一起去找阿爹。”


  江澄只得应了,握住了江厌离的手。


  晚风轻轻的拂过莲花坞的回廊,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弟子的欢笑声,仆人婢女的问好声皆已远去。


  江澄埋头低笑,说:“阿姐,我喜欢你。”


  江厌离笑道:“我也喜欢阿澄,阿澄今天的嘴真甜,奖励你一块荷花酥好不好。”


  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个干净,江澄忘记了那些血泪,在这一刻,他只是江澄,和自己的家人度过那平凡又美好的一天。


  【五】


  江澄前世是金丹崩坏而死的,死时也不过四十岁,也还好无甚苦痛,只是唯一担心自己走后金凌没了撑腰的长辈。谁想这眼一闭竟重生回了自己的小时候。


  父母安在,姐姐安在,他在乎的这些人都活蹦乱跳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家回来了。


  安稳日子过了没多久,江澄抽空想起了一个人。


  前世,那人应是在不久后到了莲花坞。


  江澄数着日子,即盼又烦,可谁知日子都过了,也没人提及,像是不存在一样 。


  江澄忍不了了,故作不经意的向江枫眠打探,可得出的结果竟是死了。


  江枫眠很难过,他说若是他能早些去就好了,那孩子也不会冻死街头了。


  江澄只记得自己好像问阿爹人葬哪里了,其余自己有什么反应他便想不起来了。


  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心心念念咬牙切齿了很久的人突然就那么没了,他一下整个人都变的很空很空。


  曾经所有的纠缠爱恨倒像是江澄一个人的空想,好像前世才是虚幻,如今方为真实。


  可能吗?那样的经历可能是空想吗?


  那样的爱恨嗔痴,又算什么呢?


  江澄跑到了魏无羡墓前,他还未到取字年纪,所以便只落了魏婴二字。


  江澄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疑心里面埋着的人怎么可能是魏无羡。


  那样的一个人,与他纠缠了大半生,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明明他们应该一同度过猫嫌狗憎的少年时光,明明他们应该即彼此嫌弃又一致护短的成为云梦双杰。


  要是魏无羡要从未出现过呢?


  那那些飞天的纸鸢,落跑的山鸡,船桨的嬉闹,四叶草上的星空,都当不得真了吗?


  “江澄,对不起。”


  “往事已过,各人有各人的归处。我食言了,江宗主。”


  江澄恼怒的想把那个人说的话统统给丢弃,可是现如今他有什么能证明魏无羡曾经来过的痕迹呢?


  蝴蝶效应,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轻轻扇动翅膀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的师兄,他曾经的爱人已不复存了。


  【六】


  江澄已经习惯师弟们喊他大师兄了,尽管他偶尔会怔愣一瞬。


  得了前世勤加修炼的福,这一世江澄的修行畅通无阻,年纪轻轻便已在仙门中崭露头角,大有成为年轻第一人的架势。


  去蓝家听学江澄是不情愿的,他还记得前世魏无羡重生回来选择了蓝家,感情不是选择题,他无法接受。


  他知道魏无羡与自己已回不到当初,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但江澄又想,如今温家势大,仙门联合是必然之势,若是此行能说动蓝家,也算不负此行。所以他最后还是嫌弃的应了。


  蓝家的饮食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江澄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口味被养刁了不少。在忍了一段时间后江澄翻墙下山了。


  酒足饭饱,明月高照,江澄轻巧的翻坐墙上,正准备原路返回。身旁忽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


  “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允入内。”


  这声音有些耳熟,江澄打了个颤,正想糊弄过去谁知低头一看来人,他从墙头摔下去了。


  得亏江澄身手好,仓惶间稳住了身子落下。


  面前多出了一双蓝白暗纹白靴,江澄死死盯着靴面不肯抬头。


  倒是少年以为吓到他了,伸出了手来,“你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江澄现在心里乱成麻花了。


  他飞快的调整心态直起腰来,没有接少年的手。


  “抱歉,不是故意吓你的。”少年很是歉意的说着,也不在意江澄的冷漠,仪态好的无可挑剔。


  不对,不对!不对!江澄的心脏在疯狂叫嚣,不该是这样,不该这样!魏无羡怎么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呢?


  所有的理智在崩盘,在知道魏无羡死后江澄心中的某一角就快坏死掉了,无可救药的持续崩坏。


  如今这个面容一模一样的人站在江澄面前,江澄又怎么可能维持的住理智。


  他抓住了面前人胳膊,急声道:“我是谁?”


  少年涵养甚好,任江澄抓着。道:“江家少主江澄。”


  江澄不甘心道:“你再看看我,魏婴……”


  魏婴二字一出少年面色变了一变,有些疑惑道:“江公子?你我应当是初见。”


  “初见?”江澄呢喃着,手中的劲却是未松下。


  他没有否认,他就是魏婴。


  江澄意识到抓着魏婴胳膊的时间太长了,便松手道歉。他得忍,不能把人给吓跑了。


  反正长路漫漫,他有充足的时间与魏婴建立感情。


——————

宝子们,我回来更文啦,这学期真的太忙了。

放个下一章的内容。

【魏婴不动声色的将烤兔放在一旁,尽管心中已哀嚎连连,但他仍淡定的跟江澄打招呼。

  “江公子,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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