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欲拢明月入怀,却反被明月落了满身清辉。
*
杯中的茶早已凉了,绿色的茶尖打着旋,在水中起起伏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室内,巧妙的将房间分出了一明一暗两部分。
他坐于暗处,目光落在了榻上。
那里躺着一个少年,双眼紧闭,面色泛青,一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夕阳的余晖落在少年身上,竟显得分外圣洁。
手中的剑出鞘半寸又被他按下,他静静看着少年,那目光却是隔了层雾一般看不真切。
沉重的呼哧声忽而响起,少年的脸涨的通红。
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榻前。
手中的剑早已放下,他坐在榻上半扶起少年,喂他服下尚温的汤药。
少年伸手推开了。露出了一个天真而冰冷的笑来。
“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中窥出什么。但很显然,他太过平静,哪怕被少年多番挑衅也无一丝怒火。
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道:“你充当什么滥好人!我需要你救吗?死就死了,也不过一堆烂骨头。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少年的心砰砰跳的极快,脸也有些发烫,五脏六腑都泛着灼烧的疼楚。他捂紧了胸口,恨不得毁了这具残破的身体。
有灵力顺着背传入,抚平了五脏六腑的疼痛。
少年恨恨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却又是换了一副温良的模样。
“晓星尘,你待我这么好莫不是喜欢我吧。”
白衣道人终于有了其他情绪,“你不必如此激我。”
少年的眼神亮的仿佛漫天星辰,他伸手抱住了晓星尘的脖子,见他并没有躲开,他便得意的笑了。
这笑容天真烂漫,宛如蜜糖。他亲昵的把头靠在晓星尘肩上,在他耳边说:“道长,我听见了。你想杀我呢。”
“反正我现在毫无反手之力,要不要动手试试?我保证不躲。”
少年的声音带了蛊惑如毒蛇一般的缠绕着。
“我不会杀你的。”晓星尘摇头。
少年一愣,随即脸上便带了嘲讽。
“你若不杀我,他日定会后悔。”
“你的药凉了,我再去重新煎一碗来。”晓星尘并不在意少年的话,他偏头微微一笑,笑若清风明月,晃了少年的眼,动了少年的心。
少年终于沉默,而后丢出了句“随你”便再度阖上了眼睛。
*
“他已是行将枯木,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救他。”宋岚在收到好友来信时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可等他看清晓星尘不惜任何代价要救的人后便怒不可遏。他不信晓星尘不知那人是谁。
晓星尘好脾气的安抚好友情绪,过了会儿才道:“我想试试,如果不成我也认了。”
宋岚道:“他那种人如今这样就是报应,况且那样的身体,多活一天便是多一日的煎熬,还不如趁早了断了他。”
“子琛。”晓星尘无奈唤道。
宋岚不说话了,他知道好友脾气。
两人沉默了会儿,宋岚道:“他有之前的记忆吗?”
晓星尘笑笑,说不知道。
宋岚跟着晓星尘进了屋,他搞不懂好友是从哪捡回的薛洋,这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能阴魂不散的相遇呢?
晓星尘替薛洋捏好被角,示意宋岚到另一个房间等他。
宋岚厌恶薛洋自是不肯多看他一眼,便走了过去。
晓星尘确认薛洋熟睡后,才跟着也到了另一个房间。他为宋岚添了杯茶,用不会吵到薛洋的声音道:“我是在不渡城遇见他的。”
“他双亲俱亡,被人视为不祥,又逢不渡大旱,便被人提议要烧死他来祭拜神灵求雨。”
到底是心肠不够硬,宋岚终是软了态度。
“你便如此救了他?”
晓星尘的目光有些怅然,“整座城的人都想杀他。连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我知道他是薛洋转世,但子琛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那么绝望的眼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前世确实十恶不赦,可今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宋岚感受到了一种无力,如果薛洋仍是前世那副做派他可以毫不犹豫杀他,偏偏他转世了,偏偏他今生又如此凄惨,他能对一个普通少年下手吗?他……做不到。
“他已时日无多,若你坚持,或许可以去天山寻取灵药来延缓寿命。”
最终宋岚给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在临走时对晓星尘说,世事蹉跎,人心易变,但是,我很庆幸,庆幸你从未变过。那便顺心而为吧,我不信薛洋,但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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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半开的杏花。
少年依靠在门边冷眼看着为杏花打伞的晓星尘。
这人心善到简直无可救药了,好像生来就是普度众生的。便是一株花也能引来他的怜惜。
花如此,人更甚。
他故意大声咳嗽起来,身子微微颤抖。
此举果不其然引起了晓星尘的注意,他再顾不得杏花匆匆走了过来。
少年眨眨眼,身上已是被晓星尘系上了斗篷。
斗篷上沾染了极淡的药香,是晓星尘身上的味道,这般温暖,像极了一个怀抱。
少年心中生起了贪念,他才不要什么斗篷,他紧紧抱住了晓星尘,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道长,我好冷。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他说的可怜巴巴,一点也没之前的凶狠。
他太善于伪装了,太清楚如何讨人喜欢了。他想如果不是这样一副身体,不渡城的那些人他绝对会一个不留。
晓星尘有些无从下手的轻拍了少年的背,“我会救你的。”
少年静静靠在晓星尘怀中,他想这人可真是傻透了。
为什么他永远都是天上高洁的明月,为什么自己永远都是沼泽里的一堆烂泥呢?
明月的高洁只会越发衬的他肮脏不堪。他憎恶可又控制不住的喜欢。
有谁会不喜欢月亮呢?
他欲拢明月入怀,却反被明月落了满身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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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尘去天山寻药了。临走时嘱咐少年要按时吃药,一日三餐不可缺少,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絮叨起来没完没了,生怕少年不以为然反苦了自己。
他是怜花人,却未对他小院的花草有一丝交代。
他所有的叮嘱全留给了少年。
少年问他为什么不问自己会不会离开。
晓星尘温柔的笑了,他摸了摸少年的头。
“我从未限制你的自由,却是不喜欢,当然可以离去。我把小院留给你,是想让你有个落叶之处,我想让你明白,这世间永远都会有属于你的一个家。”
少年注视着晓星尘的背影直到消失,他想自己的那颗心终是有了枷锁。
但不是束缚而是解脱。
*
晓星尘走的第一天,少年向邻居苏老先生学习如何糊灯笼。
他聪慧手又巧,很快便得到了苏老先生的肯定。
老先生的老伴怜少年病弱,便时常串门给少年带些吃食。
一来二去,少年便认了苏夫人为干娘,两家来往密切。
少年一天糊一个灯笼,他想等晓星尘回来他要送给他一个惊喜。
他们的小院坐落在一个南方的小镇上,不算繁华,但于少年而言刚刚好。
偶有精神还不错的时候,少年会在小镇上闲逛。这里的人大都互相认识,看见了便会打招呼。
少年虽是初来乍到,但因晓星尘之故,便受到了小镇人们的欢迎。
往往是他出去一趟,回来时手中便拎满了东西。
西边王大娘做的桂花糕,东边陈大叔做的冰糖葫芦,还有邻居江姐姐做的衣服鞋子等等,便是连买菜,他所得也会比旁人便宜些。
小镇上的人们淳朴善良,心疼少年病弱,便总会帮衬一二。
少年越来越习惯在小镇的生活,他的残忍他的暴戾被他安放在心中的某一角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显眼。
他想,要是上辈子能生在这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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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夏的第一枝荷展露花蕊时,晓星尘终于风尘仆仆回了小院。
他以为小院的花木必是一片荒凉,但事实上它们被打理的很好。那一簇簇无尽夏更是开的极其热闹,牟足了劲的夺人目光。
“回来了。”少年自屋中走出,自然的接过了晓星尘手中的行李。
晓星尘想,长高了不少,人也开朗了很多。
他伸手露出了掌心里的两颗糖,“特意给你带的,尝尝。”
少年歪头一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我等了你好久。道长”
“你看我那么乖的等你,两颗糖可不能够。”
晓星尘的声音带了笑意,“那你想要什么?”
少年装模作样的想着,表情显得很是纠结,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握住了晓星尘的衣角。小心翼翼道: “我很贪心,左思右想要的太多,所以想直接一劳永逸。所以,道长,我想要你,可以吗?”
可以吗?他已褪去一身污秽,想干干净净的拥抱晓星尘,拥抱他的明月,可以吗?
少年的心中打起了鼓,晓星尘的久久沉默让他心凉,他已做好了准备,想这是理所应当,毕竟他曾经那么伤害他,他会拒绝太正常了。
他只是恨,恨他们为什么没能早点相遇,如果当初他遇见的晓星尘而非常慈安,那他们的曾经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看,他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诉说自己的喜欢,他是不是就可以盼那明月多照在自己一会儿呢?
“薛洋。”
终于,晓星尘开口了,薛洋想他还是拒绝了。但没关系,他上辈子过的很糟糕,但这一世幸有晓星尘,他爱上了明月的高洁,哪怕明月并不属于他,但他可以长长久久守护明月。
不一定要得到,但一定要去守护。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所以薛洋,可以吗?”
薛洋傻了,而后便是一蹦老高,止不住的狂喜。
他连声说可以,生怕晓星尘反悔。
他的明月终是奔向了他。
此后,岁岁年年,他都心有明月,不负人间。
*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彩蛋是一个番外,会对正文进行一些补充。
这篇不知道算不算救赎文,算是小甜饼吧。
阅读愉快。